搭巴士坐街渡去旅行

搭巴士坐街渡去旅行

2021/05/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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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前交通不便,山深路遠。走一回長咀,便要乘船搭車,經過多番轉折,可謂披星戴月。當時外地旅行尚未普及,對不少人來說,徒步偏遠山區已是一趟遠遊。現今道路系統發達,交通便捷,選擇也多。興之所至,稍作收拾,即使遲起床遲出門,乘車轉眼便能抵達登山口,自不然失去旅行的興味。

儘管交通便利,行山少不免還是要搭乘一兩程車船。巴士路線選擇多,自是大眾首選。說巴士慢,也真夠慢。一般路程長、收費便宜的巴士,動輒二、三十個中途站。有時繞來繞去,十數分鐘過去,還是在原區裡打轉。行車緩慢,卻更有餘裕細察窗外的城市風景。有時是被春雨喚醒的樹頭菜,有時是夏日怒放的凰凰木。在乘客上落進出之際,也不期然的猜想他們今天要選走哪一條路,又將會經歷些甚麼。

巴士固定的行車路線,一如故事的前奏。比如去船灣淡水湖,由大埔墟乘巴士出發,轉入汀角路後,大廈換成村屋,市區變為綠野。再拐個彎,山嶺緩緩流過,先是陌生的麻雀塘,然後是黃嶺、犁壁山。當你注意到巴士靠近船灣海,八仙嶺已近在咫尺,儼如一格格的電影場景。隨著景物變換,旅行的況味也立體地鋪陳出來。

一些獨特的風景,是巴士乘客享有的專利。比如由西灣河開往赤柱的14號巴士,中途會經過狹窄的大潭篤水塘堤壩。早年堤壩兩端尚未設置交通燈,仍是雙線雙程行車。每當巴士駛上堤壩,司機都會小心翼翼的把巴士貼近石牆,讓對頭車駛過。車廂上的乘客,無一不被眼下大潭港的濕地風光吸引。巴士緩緩的、穩妥地橫過三百多米的堤壩,真像一輛觀光巴士。航拍可以鳥目一切,卻又怎及得上在百年古蹟上所俯瞰的風光?

有時我不願車程過於短促。尤其是在經過劇烈的運動以後,手腳都沒了鬥志。才登上回程車,便癱軟在座位上。在車子停停駛駛之間,在車廂擺動的節奏之間,在乘客的細語雜音之間,迷迷糊糊的很容易便昏睡過去,而這一覺總是酣暢無比。所以哪,車程最好維持在四十五分鐘左右,好讓難得的小睡美滿收場。

鄉郊有些地區沒有巴士直達,還得依靠小巴。小巴的車程短雖短,卻也可以很有意思。有一回獨自去黃竹角咀,天未亮便登上開往烏蛟騰的小巴。車上的幾名乘客,未幾都先後下車,只餘我一名乘客。小巴沿孤獨的新娘潭路行駛,朝陽在船灣淡水湖東岸丘巒間冒出,美妙得像一首流浪的歌。

當然,乘搭公共交通公具並不如想像那麼和諧美好,經常出現各種狀況。試過行山走三個小時,卻在鶴藪圍候車逾兩小時。又有一次有位村民因不滿行山人士過多,害她遲遲未能上車,於是便賴在滿座的小巴上,逼得全車乘客跟她一起等待下一班車到來。最糟的經驗還是遇上行山隊伍:一位隊員在候車排隊,後來的隊友們卻逐一來插隊。可憐我明明還排在前頭,一連十來個之後,一下子就被擠在隊尾。可知道,有些小巴班次稀疏得緊,每個小時才那麼一班!不過,排隊候車逼巴士,不就是旅行生活的日常?

搭的士的確省時又免卻許多煩惱。可我總覺得行山這回事是要面向大眾的。到達起點的那一程車,怎麼也要讓普通市民負擔得起。好啦,我也坐過的士。比如萬宜水庫東壩,距離北潭涌巴士站很遠,要是徒步得花兩個多小時。召一輛的士,不一會便已抵達西貢市,爽快之極。可是某一天,在東壩遇上一位的士司機竟不按錶計費,反按人頭隨意收費,更甚是表明以北潭涌為終點站(這麼一來便可爭取時間回頭載客,賺取更多收入)。似乎在說:我願意送你們一程,你們該感激才對。由於對的士服務的印象太差,從此不願意把坐的士跟行山扯上任何關係。況且,行山跟坐的士就是不搭。畢竟的士所提供的就是點對點的服務,它的速度,一路吃掉太多旅途的細節,中間的內容,幾近空白。

說到速度,又有甚麼能比街渡緩慢呢?街渡服務少數離島或偏遠地區。傳統的街渡是一艘雙層船,相比渡輪,它的船艙顯得老舊,卻又不失整潔。當街渡停靠在中途站時,會把船頭駛近碼頭,乘客須跨過繫在船頭的輪胎方能登上甲板。待乘客通通坐好,身穿便服的船員便提著錢箱,好整以暇的走過木座椅間的通道,逐一向乘客收費,然後遞上一枚船票。

我對街渡有份偏愛,也懷念那條往來黃石與馬料水的航線。這條最長的街渡航線全程逾一小時五十分。一旦搭上這航班,你就會把餘下的時間交託給它。當街渡徐徐駛過赤門,任誰都會懂得安靜下來,欣賞夕陽餘暉。在夜幕漸漸低垂之時,街渡也駛抵馬料水的終站了。我總覺得,這樣的旅行,這樣的歸程,才算得上圓滿。大概喜歡街渡的散漫,我私自希望它別要急於趕上時代的步伐。如果有一天,當街渡換上了高速船、設置了冷氣艙,乘客用八達通「嘟」一下便可登船,那麼,街渡大概也可以宣告死亡了。

可以預見,未來的交通道路網絡只會愈來愈發達,不斷試圖深入郊區。可是方便和舒適過了頭,便格外的顯得惡俗。旅行之所以為旅行,在於目的地的僻遠不便,也貴在一番長途跋涉。坐一程慢車,搭一趟遠船,細味旅途的時光,才能活出旅行的況味。

[ 本文刊於香港01周報第262期專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