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鹿跑到公路上去,而是公路越過了森林。」
不知何時,在野外環境裡,城市人是主,野生動物倒成了客。
我們走進野外,與動物相遇,互動愈見頻繁。有的互動,是偶然的美麗相遇。曾經在山上碰見過赤麂,牠慌忙地跳進草叢裡大聲吠叫;也曾經在大白天與大搖大擺的豪豬相對而視。沿著山路走,野生動物會不經意地出現在眼前。各樣的驚喜,讓人期待下一次的偶遇。
有些互動,則是具目的性的。不少生態愛好者都會因為某些物種而特地走到牠們出沒的地點進行觀察和拍攝,但一般都會保持著距離,很少主動接觸動物。可是有些攝影愛好者卻為了拍得一張滿意的照片而擺設「生態場景」,更利用誘餌吸引雀鳥前來啄食,又或把石頭投進藏匿於草叢中的雀鳥以便拍攝;也有攝友抓著交尾中的苧麻珍蝶擺放到喜好的攝影位置。這些明顯的干擾行為,純粹為了滿足個人的利益。不但改變動物的生活習性,更可能令牠們身處危機之中。如果野生的獅子老虎可以任由擺佈,相信也會成為擺拍的對象。這些人只是利用了動物們的弱小能力和覓食天性而剝奪了牠們自由生活的權利。
別的接觸不單干擾了動物,甚至造成傷害。這幾年來,捕捉野生壁虎、雀鳥、蝴蝶等屢見不鮮,設置陷阱捕捉淡水龜的事件也是時有發生,無疑大大損害自然生態。
有時候我們也會出於對動物的愛心而餵飼野豬和獮猴(當然也不排除出於玩樂的目的)。這些動物一旦嘗得「甜頭」,自是取易捨難,依賴人類的餵食,更甚者因而大量繁殖,造成惡性循環,致使牠們習慣向遊人討吃、搶食,甚至作出騷擾和攻擊行為。
雖然一般大眾反對隨便捕捉野生動物,但某些捕捉行為卻為大眾所接受。一些在管理部門許可下進行的科研項目,會在野外採集動物的活體或屍體以進一步研究其形態特徵、作品種鑑辨、死因研究、以及搜集生物多樣性資料和協助制定保育策略等。
其次是採集動物用以製作標本。比如獅子會自然教育中心設有昆蟲館和貝殼館,龍虎山自然教育中心也會展出昆蟲標本作公眾教育用途。早前有動物標本師引入外地的蝴蝶製作標本,卻引起了一些關注,當中不少是對其標本來源表示懷疑。誠然標本本身可以作為一種推廣自然生態的教育工具;而標本的製作、保存及展示的方式也是值得欣賞的工藝和創意。或許坊間的質疑對製作者來說過於嚴苛,但畢竟這類標本製作是從自然環境中獲取動物來製作成品,在對製作者的背景和理念不甚了解的情況下,關注自然生態的人對此抱懷疑態度可說是非常直觀的。既然成品有展示對象,甚至是可作為藝術品般作個人收藏,撇開標本的來源和商業性不談,要如何在展示標本的同時清晰地傳遞正確的保育訊息和觀念變得十分重要。公眾會否因此擅自在野外捕捉動物製作標本,依然是一個必須正視的問題,即便是非牟利的博物館也不能例外。
所謂「合理」的干擾、「可接受」的接觸只是相對性的,因有些行為各有利弊,其接受程度也因人面異。早年有一名專業生態攝影師自稱從野外「帶」了一隻螳螂回家,他不諱言將之當作寵物飼養和個人研究。毫無疑問,這位攝影師對野生動物的特徵和習性有深入的認識,而他所拍攝的生態照片和撰寫的文章也能令更多人認識和關注本地的自然生態。即便他很會養飼螳螂,更會將螳螂的卵囊放回適當的野外環境,未必影響到該品種的野外存活率,但那是否便可以將捕捉野生動物的行為合理化?
常見的例子還有坊間的自然生態教育活動。這類活動不少強調從親身體驗中學習。在戶外作實地教學時,導師會拿起活生的甲蟲、青蛙或海星等作講解,從而讓學生了解動物的外型、特徵和結構等。親身的接觸無疑能引起學生的學習興趣和對大自然的好奇心,但若然示範不當,此舉卻也很容易對未有完整生態概念的學習者灌輸錯誤觀念。如果說,我們可以在生態導師的指導下主動以接觸的方式去認識動物,那麼普通的市民大眾也可以「認識動物」作為任意接觸動物的理由嗎?
體驗和干擾之間的界線並不明確,深入思考下還可能引申至更多的問題:如果人類被視為大自然的一部分,那何來「干擾」?如主動的干擾應該避免,那被動的又當如何;生物可以被干擾,那死物呢?瀕危物種是否又比尋常物種更該備受保護?這類問題,顯然沒有絕對的答案。縱然現時有不同的法例針對部分捕捉野生動物的行為作出規管,但卻未能有效保護牠們免受不必要的騷擾和傷害。再者有關條文早已過時,根本難以以此判定行為的正當性。法律的不完善,只是擴闊了爭論的空間而已。
我們可以找出各種理由把自己的行為合理化,但若然只是單憑個人的喜好和興趣行事,卻不考慮這些行徑可能帶來的負面影響,即便背後的動機如何正當也是徒然。
我們都選擇了在市區生活,奉行著城市的生活模式。縱使我們都嚮往大自然,卻不能否認絕大部分都是為了滿足休閒、娛樂、學習或研究等城市人的各種身心需要而渴望「重返」野外,而不再像過去般在自然環境中生活,而且僅取所需。
除了因為保育需要而又獲許可的科研活動之外,其實很多對動物的主動干擾和傷害都可以減少,甚至避免:大部分的野生動物都懂得覓食,無需當作寵物般餵飼;在自然環境裡觀察活生的動物,可以更正面地建立欣賞自然和尊重生命的態度,而照片、影片、書本和模型等也可以是豐富多元的教學工具;仔細、耐心和長期的觀察,可以比一時的接觸更深入了解動物的習性;在投餌、誘拍或擺拍等方式以外,也未始不能拍得一張出色的紀實性生態照片。
路是越過了森林,但我們可以選擇如何去走過它。
[ 本文刊於香港01周報第242期專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