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攀飛鵝西脊

2020/07/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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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群山中,以動物瑞獸賦名的山嶺眾多,當中屬禽鳥者亦為數不少。略舉數例,便有元朗的雞公嶺、清水灣的釣魚翁、大嶼山的鳳凰山,以及西貢的雞公山和鷓鴣山等。九龍半島一帶,則有飛鵝山。

飛鵝山名曰飛禽,意謂展翅,不過橫豎觀之,皆不像飛鵝。朝北仰望山嶼,兩側企壁急瀉,呈三角之狀,倒像飛「蛾」匍伏。

「飛鵝」一名,故令人困惑,其英語出處也耐人尋味。二十世紀初,英軍繪製的地圖曾標記此峰為「Chapmangliyang」,後來日本人將之標示作「插望崗」。到底是以人物命名、以中譯英還是回譯,無可稽考。作為九龍群峰中海拔最高的山峰,現時飛鵝山被賦名「Kowloon Peak」(九龍峰),卻也合適。

攀遊飛鵝山的路線甚多。除了於頂峰交會的東、南、西、北四脊路線以外,尚有棧道和險徑橫越鵝肚、急攀登頂。東脊拾級而上,攀爬難度相對較低;南脊急險,惟因自殺崖下石台的名氣最受遊人青睞;北脊始於象山,高低落差較少;而這次攀遊的西脊,則是急而不險。

由牛池灣起步,輾轉接上由花崗岩鋪設的行人徑。這類行人徑於屋邨邊緣的後山尤為常見。路徑看似整齊美觀,但其建造過程以至用材的阻水特性,卻對自然環境及生態造成甚大傷害,而且維護費用甚鉅,實不可取。幸好這段行人徑止於扎山道。橫過車道後,泥土小徑重現。

道旁有一座涼亭,遊人愛在亭中休息乘涼,我卻偏好以樹作蔭,以石當椅。站上小石台西望,遠方獅子山後的積雲徐徐冒升,如一團團棉花球般互相簇擁,烘托出獅山的特有的雄偉氣度。細瘦的小路緩緩而上,一個轉折,隨即陡急上升。小徑路向清晰,岩石間的踏足點也算寬裕。舉手提足,不難一一跨過。

時近七月,太陽熱力逼人。炎夏攀山,首要考慮天氣、個人能力與選線。除了攜備充足的糧水和裝備以外,還要對自己身體狀況有充份的了解,行進時還得留意身體反應:困頓乏力便得緩氣休息,口渴便得補充水份,太陽猛烈便得尋找庇蔭。行走步速須順應身處環境和自身狀況調節,一點大意不得。緩步按照適合的節奏上攀,比一口氣急登來得穩當安全。

續往上攀,面前迎來一塊碩大岩石,便知已走抵倚天岩。岩面一道險壁,難以從正面攀登,需繞行其側,才能攀上岩頂。倚天岩係一組細小岩群,岩石稍向外傾,危躆飛鵝西脊,儼如一天然觀景台。站立盤石之上,放目隔岸的香港島,左起的柏架山至右方的太平山一覽無餘。九龍一側群峰並起,筆架山、獅子山、慈雲山與大老山劃成一道寬邁屏障。峰巒隔海遙對,視野浩闊,誠為此行最動人風景。

細數兩岸山峰,除了獅子山外,大多都是依靠山巔的建築物來辨認,而非觀察個別山峰的山容輪廓。同時也悵然發現,現今多個山頭已被現代的建築物牢牢佔據。來日以原始山容面貌示人的山嶺,只怕愈見稀少。俯瞰下方的市區,高樓與森林的接壤處呈一弧線緊靠彼此。是包容自然生態的國際都會,被群山環抱;還是都市發展正向山進逼擴張,與之緊張並存?

踏上飛鵝山北稜,身體已完全曝露在烈日之下。縱然象山至東山一段尚有不少起伏,正午的陽光也很毒,沿途卻有西貢與清水灣的山海相伴。

靠近飛鵝山道的觀景台之時,耳邊傳來遊人嬉笑之聲。步行者、驅車者和遙控飛機愛好者同時聚集於此,好不熱鬧。車道朝沙田坳而降。此一山坳是眾多行山徑的交會處,又是獅子山的主要登山口之一,假日遊人總是川流不息。往後的下山路段,若非是水泥或磚塊鋪就的死板行人徑,便是單調乏味的行車道。在觀音山村的路口前,卻有一道段較少人行走的古道。此徑銜接慈正邨與觀音山村,坊間稱之為「慈觀古道」。古徑以岩塊鋪設,依山而建。午後這條捷徑剛好躲開猛烈的陽光,也能避過人潮,正合心意。

沿古徑下行,難以覺察山路的特別之處。轉身拾級而上,方能察見古道巧思,體味它的好處。細察古徑上的石塊,並非隨意鋪砌湊合。步級間的落差僅約十厘米,步幅輕微。上行時只需稍微抬腿,即能跨過,毫不費勁。昔日的造路者想必也是使用者,熟知走路步姿、了解肩挑重物時的擺動特點,在造徑時才能切合所需,減輕日常生活的負擔。想起適才起步點那條由外聘承造商修建的行人徑,其實用性和與環境的融和度自也不可同日而語。

古道甚是便捷,不一刻便轉入泥徑,走抵慈正邨。護土牆前的一片空地,正是童年居住公共房屋的後山小樂園。當年的孩童都愛在此流連追逐、踢球走玩、踏踩單車。街坊則在圍欄上晾曬衣物棉被,在山邊拓地植花種草。由空地回望,十六層高的樓房, 單位排列彷如一個個存放藥材的小抽屜。憑著窗戶的家具擺置,就很容易辨認出鄰居單位所在,隔空互喊搭話。

如今空地猶在,樓宇建高了,鄰舍不同了,景物轉變了,曾經的那個香港,也好像不再熟悉了。

[ 本文刊於香港01周報第222期專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