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高賞景,下瞰山林,有時候也會默想:這樹林中,這澗溪裡,孕育了多少動物?而牠們又會是怎麼個模樣?這日有個機會,來趟夜行,走進林中探索。對於路上的未知,總是令人期待:究竟在過程中,會發現些甚麼夜行動物呢?
這次的夜行,是以尋找兩棲類動物為主。兩棲類動物的特性,是牠們部分時間生活於水中,部分時間在陸上生活。香港共錄得24種兩棲類動物,其中青蛙和蟾蜍佔23種(其中一種相信已絕跡香港)。那青蛙跟蟾蜍又如何分辨呢?一般而言,蛙的皮膚較濕潤,生活環境離水源較近;蟾蜍的皮膚則較粗糙及乾旱,身上長滿疣粒,愛在陸地棲息。當然,也有例外的情況。香港的蛙類大部分都屬夜行性,就是在夜間出來「搵食」和活動;其眼睛又圓又大,對移動中的物體相當敏感,同時也提高夜視能力。
我們整裝後,便開始出發尋蛙。這晚霧氣不少,而青蛙也很愛在這種潮濕的環境下出來活動。果不其然,才出發不久,在大馬路上,即遇上黑眶蟾蜍。這種蟾蜍色澤棕黃,身上滿佈疣粒。或許因為長相不夠可愛,又一副睡不足的樣子,故牠們又有「癩蝦蟆」的稱號。雖然外表粗獷,但牠們的功夫不賴。在受驚之時,會使出「蝦蟆功」,在耳後的腺體分泌毒液,對付敵人。牠們又有另一個特徵,就是有兩條黑色骨質脊棱由咀端經過鼻子至眼睛上方。想像黑眶蟾蜍是個戴著黑眶眼鏡的粗豪男士,就頓時變得很好認。
我們再朝溪邊走,步入林中,隨即聽見各種各樣的動物鳴叫聲。想不到,入夜後的郊野,竟是這般熱鬧。隨後,我們在溪旁發現了沼蛙。沼蛙一般呈棕色,而這一隻又微微帶點橘色。牠們的皮膚光滑,背部兩側均有摺紋。這隻沼蛙看來十分安靜,似乎在思忖著我們在這裡搞甚麼鬼。我替牠拍了兩張照片作紀錄,再回頭看時,牠已跳得不知去向。
匆匆別過烏龜和中國壁虎,我們續往林中行走。在林邊一條清徹的溪流裡,發現了一條蜥蝪般的棕色生物在淺溪中游動,好優哉游哉。原來是隻香港瘰螈——香港唯一有尾的兩棲類動物。這瘰螈雖在溪中暢游,但除了在繁殖季節,成年的瘰螈大部分時間都在陸地生活。
未幾,又看見了一隻瘰螈在溪邊岸上逗留。我們走近觀察,只見牠背部的中間位置和兩側都有一條突脊,雖然膚色較為深沉,但牠的腹部卻帶著鮮艷的橙色斑紋呢。至於牠的眼神嘛,總覺得有點呆呆的。
我記起多年前電視上經常播放一段有關香港野生動物的短片,提到了香港瘰螈時,片段中的女孩即自信滿滿的道:「Hong Kong Newt!」這隻瘰螈曾被認為是香港的特有種,但現時在廣東省沿岸也可找到牠們的蹤跡。最近還聽朋友說起,他們在學生年代,會走到後山的小溪裡捉些瘰螈來賣給屋邨裡的水族館,還笑說當年瘰螈都給他們捉得快「絕種」了(當然,捕捉瘰螈可是違法的)。其實,讓牠們在水中自在地生活,不是更好嗎?
「有隻大陸蛙!」轉眼間,同行的朋友又發現了另一個蛙種。「大陸蛙?」我嘀咕。我循著他們指著的位置一看,才知自己聽錯。只見這隻青蛙的背部有條鮮綠的寬帶,非常亮麗,原來是「大綠蛙」。記著牠們背部的明顯特徵以後,我整個晚上都不時目睹牠們在路旁出沒:在離地一米多高的小洞穴裡、在草叢中、在椏枝上,都發現牠們的蹤跡。據知這種蛙在受威脅時,會分泌出氣味強烈的乳白色液體,因此牠們又叫「大綠臭蛙」。我不想去打擾牠,所以也就沒有刻意去嚇唬牠來證明這一點。不過後來我又學懂如何大致分辨雌蛙與雄蛙:雌蛙體型較大;雄蛙則體型較小。唔唔,是名副其實的小男人呢。
沿著溪流上溯,嘿,這班動物發燒友又發現了另一隻蛙種——香港湍蛙。但儘管我劈大雙眼,努力尋找,仍是茫無頭緒,還以為自己眼睛出現問題。得到他們再三提示,我走近兩步,好像看到了些甚麼。剎那間有個蛙影一閃而過,逃得不知去向。
原來這種湍蛙很會隱藏自己,對動作又極是敏感。再發現牠們之時,我便學乖了,一步一步的移動,慢慢靠近。只見湍蛙的身體扁平,腳趾又如吸盤,像只曲著腳俯伏著的蜘蛛,攀附在斜直的岩面上;牠們身上與岩石相似的保護色,是天賦的防禦機制,可避開獵食者的偵測。
這兩隻靠攏在一起的湍蛙,頭部都面向水流,一副很享受的樣子。細察牠們出沒的地方,也不難理解「湍蛙」一名的由來了。但我很是好奇:牠們在注視我的時候,溪水不斷的在牠們的大眼上流啊流的,那我的樣子,該會很可怖吧?
雖然不知道湍蛙是否最懂得偽裝的青蛙,但我敢肯定,牠們一定是最「涼浸浸」的青蛙了。
其實這次我們還想目睹香港的特有品種——盧氏小樹蛙,可就是怎麼也尋不著。於是,我們乾脆關掉頭燈和電筒,減低對牠們的干擾。幹甚麼呢,是聽蛙來著。對我來說,蛙類身上的顏色與紋理本就不好認。即便是同一品種,不同的個體之間,顏色也有一定差異。在黑漆漆中,雙眼看不清,耳朵卻特別靈光。我聽見不同的鳴叫聲,互相交雜著,又似互相呼應。
蛙類以鳴叫來溝通;在繁殖季節,雄蛙也會以叫聲來求偶。我細心聆聽,漸漸聽見多種獨特的叫聲,有的如雀鳥的吱吱叫,有的又如牛鳴,有的更像是有人在不斷打嗝。真是既熱鬧,又有趣。同行的朋友是兩棲爬蟲類的專家,教我如何分辨不同蛙類的聲音:沼蛙的叫聲像狗吠;大綠蛙的卻是「吱」的一聲,如一下鳥鳴;而小棘蛙呢,就似連續小型打樁機的聲音。雖然與盧氏小樹蛙無緣,但牠們的聲音清亮綿長,尾音微微擅抖,很是特別。以聽覺去感受自然,又是另一番新鮮的體驗。
不過,在那天回家以後,我整個晚上都彷彿聽到各種青蛙的鳴叫呢。
在聆聽蛙鳴之際,雙眼也逐漸適應了漆黑的環境。只見溪旁亮起點點綠色的柔和微光,是螢火蟲!這些微弱的綠光,數量不多,但分散在小溪兩旁,凝定不動,猶如路邊的點點街燈。後來我們在小溪側微濕的石塊上,發現發光的原來是穹宇螢的幼蟲。螢火蟲的一生需經歷四個階段:卵、幼蟲、蛹及成蟲。在幼蟲或蛹的階段,在受到刺激時會發光,也會藉此示警,以防天敵;而成蟲所發出的光則是求偶的信號,用作吸引異性繁殖。我們看著點點螢光逐漸亮起,慢慢減弱,繼而熄滅;不一刻又再亮起,在黑夜中看來曼妙,其實卻是各自為生命躍動著……
除了盧氏小樹蛙,我還想一睹短腳角蟾的真貌。但未見其蛙,先見其蝌蚪。在淺水中,有一尾短腳角蟾的蝌蚪在落葉與沙石間偷窺著。蝌蚪的體型雖然細小,但牠的咀巴卻是又大又闊,像個漏斗,可愛又古怪。可知道,牠是以「漏斗咀」來過濾水中的有機碎屑及浮游生物的呢。
由於還未尋獲成蛙,我們後來關上了燈,試著聽聽牠的叫聲;正當我們開燈準備離開溪澗之時,幸運地發現一隻短腳角蟾幼蛙竟然就在腳邊的石面上,給我們圍攏在中間。這幼蛙仍帶有尾部,前後腿已長出,就似是蝌蚪與成蛙的合成體。由於在陸上已用不著尾巴,牠的尾部將會逐漸的萎縮,而牠在這階段會似靠尾部供給營養,實行「用得唔好嘥」,相當有效率。
好了,這回我們滿心歡喜的,又再次準備「收隊」。豈知在路旁,瞥眼又見一隻短腳角蟾的成蛙,狀要翻過護土牆似的。這蟾蜍的後腳短小,眼眉上有小角質瘤,樣子挺有趣。牠眉上的小瘤,再加上微微上揚的大眼,驟看真的似有兩隻大「角」;而牠仰頭蹲坐著的模樣,似乎真是以角為榮呢。
這次在不同的地點分別發現了短腳角蟾的幼體和成體,彷彿也見証了兩棲類的部分變態過程(卵、幼體、成體),可說是個奇妙的經歷。
首次夜行尋野生動物,實想不到夜間的山林竟是如此熱鬧。在一個晚上,已目睹六種蛙類,另外也尋得蠑螈、烏龜、壁虎和螢火蟲,令人眼界大開。在香港的24種兩棲類動物中,我們居然在一片小小林地和溪邊找到了其中的七種。看見牠們在清澈、自由而具安全感的自然環境中開「派對」,就知道,牠們值得我們的寵愛與珍惜,而非強行捕捉來當作寵物。
在日間,我們或者看不見,聽不到,但牠們就活於林間溪中; 在夜裡,我們看見亮麗的螢光,天然的保護色,也聽到了獨特的鳴叫聲。牠們為了隱藏行蹤,避過天敵,又或用來吸引異性,繁殖下一代而發展的基本生存技倆,無意地帶給觀察者視覺上的享受、有趣的體驗,甚至是心靈的悸動。諷刺的是,我們的親身體驗對牠們造成的傷害,也同樣是看不到,聽不見的。
我回想起曾出現在我們腳邊的短腳角蟾,是多麼的脆弱地待在石面上。這次的夜行雖是以半考察的形式進行,而我們也盡可能地減少對環境的影響,但用作照明的燈光,行進時無意的踐踏,畢竟會對牠們的生活及棲息地造成了一定的干擾。可以想像,一個自然環境在若是長期獲得生態團的青睞,也難以承受人群的擾動與衝擊;而對於仰賴優質自然環境的動植物而言,情況尤甚。
我們很著重以親身觀察與體驗來認識自然;而實地的認識,卻又不免對自然環境造成相當的擾動。這一篇文章,好想讓大家多一點認識香港富饒的物種,同時也期望大家共同保護牠們脆弱的生境。可能,實地認識與環境擾動這兩者之間的矛盾,更加值得大家思考,繼續努力去尋求答案。
參考資料:
[以上內容由漁農自然護理署資助撰寫]